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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,我初小毕业,考上了高小,但离家远了,不能回来吃饭。喜讯到了,母亲却犯上了新愁,没个热汤热水的怎么行?考上不容易呀!母亲为我悄悄准备书包——一块白方布,在一角缝上一根带子,在带子末端缝上一枚铜钱。另加一只褪色的灰布笔袋。包好了背在单肩上,就像旧时走街串巷的郞中。每天盛一碗饭,用白纱布包好扎紧,然后挂在书包上,走起来在腰间一荡一荡的。虽说逊色,我们上学,每天不知要走过多少家门,遇到多少熟人,我总是大大方方的,没半点羞怯,甚至还有点骄傲,我上高小了!学校为方便带饭生,每天代蒸。每天一碗饭,吃完了事,无所谓饱饿。母亲却不放心,放晚学回来又给我一碗饭,让我吃了,挑猪草。因为她信奉这样的话:要长的男伢儿,是穿衣的架子,吃饭的肚子。后来,她估摸我中午一碗饭嫌少,没菜汤,没水喝,就改用暖瓶给我带饭。先把饭装进瓶里,再冲上开水。母亲的主意一举两得。平常的日子,我也过得明媚起来。
从此,我不再吃难咽的干饭了。每天中午一放学,蒸饭的都“嗵嗵嗵”地跑向厨房找饭碗,我却慢悠悠地坐下来,收起书本,从容地从桌肚里取出饭碗,提过水瓶,打开塞子,一股腾腾热气从瓶口冲出,啊,好香!我的午饭!先倒出几口,热腾腾地喝下,润一润干了半天的嗓子;再倒出泡软了的饭,有滋有味地享用。冬天,有人来看稀罕,有人投过羡慕的目光,也有脸皮厚的同学伸过碗来,不用看,那神情挺友好的,不“黄”他,倒给他几口热汤热水,倒给他热腾腾的同窗情谊……
每天拎着暖瓶,总是兴冲冲的,走过了春夏,跨过了秋冬,知识和泡饭一起滋养着我,我对未来也燃起了希望。事情总有意外。一天,放学路上,我和同学掷瓦片泥块玩。身体后仰,右手高悬。嗖——嗖——瓦片,谁知我再摆姿势,一伸腿,一脚蹬翻了身旁的暖瓶。“嘣!”一声巨响,瓶胆粉身碎骨,玻璃渣从壳中涌出。我懵了!天哪,我的瓶!在场的玩主们面面相觑,都用惊恐的目光盯着我,没人出大气,没人安慰我,一个一个悄悄离开了我。我成了一只可怜的小虫,蹲在地上。我慢慢走向家。家,不再是温暖的窝,那里有不祥在等待我。母亲要责罚我,更大的担心是母亲如何赔暖瓶。瓶是借的,婶婶家的。我家兄弟多,上学有困难,但看我上学还努力,母亲与她商量,她有心帮助我,没犹豫就借来了。
“进门最好不见娘,书包放到桌上,瓶壳放到桌底下。”我边走边祈祷。意外还有意外。我还没到家,母亲就在门口迎接我了。见我低头耷脑,忽然把目光落到我拎着的茶瓶空壳上,刷地变了脸。我内心一颤,低下眉,准备接受暴风骤雨,想不到母亲突然又别过脸去,转身走进屋,长叹一声:“败家子!”印象中,当时买这样的瓶要一块半钱,而那时的鸡蛋才二分钱一只。母亲怎样积攒这笔钱呢?她没告诉我,我也没敢问。我只记得此后母亲从牙缝里挤出钱来让我给蒸饭费,读完了高小。当时农村合作化,成立初级社,村里动员我母亲让我去。但母亲一心想让我读书。小学毕业,当年就升入了初中。后来,我直升高等师范,当了人民教师,遂了母亲的心愿。
去年,母亲九十九,我们准备为她庆百岁大寿,但她猝然离世。这成一大遗憾!当年母亲怎样赔暖瓶的,我没问,成了一个永远的谜,也成了我一生永远的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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